文/黃亭瑄
(本文轉載自 戴晨志著《態度對了，幸福就來了》)
六年前，我還是護專的學生；當我第一次踏入護理之家實習時，耳邊傳來震耳吵雜的台語電台廣播，也聞到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此時，只看見護佐阿姨們不斷地來回穿梭，一會兒幫年長者做口腔、鼻腔清潔，一會兒幫他們灌腸、換尿布；吃飯時，也一床一床地幫裝有鼻胃管的患者灌食……
而我，終於找到VIP單人房中，我要照顧的老爺爺。
我的同學曾在實習時照顧過這位老爺爺，也事先告訴過我：「他啊，以前可是個英文老師哦!兩個兒子在當醫生、教授，都很忙，很少來……現在，他聽不到、看不到，也不能說話，整天躺在那裏，『根本就是個植物人』……」
我翻一翻他床邊的病歷——「陳XX先生，八十歲，某高中主任退休，患有阿茲海默氏症、青光眼、白內障、重聽、十年長期臥病在床……
陳老爺爺只有六十公斤，無法自行移動身體；當我靠近他，要拉開他的手，幫他更換衣物或量血壓時，他總是緊握著雙手，而且，感覺是有意更僵硬地握著。
不過，為了感受陳老爺爺的感覺，我也試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被蚊子叮，好癢，卻不能動，腰背痠了，也不能說出口；想下床走一下，身子卻也動不了；眼睛看不見，這裡是哪裡?……她是誰?……她要對我做甚麼?我……完全不知道……天啊，這種感覺真的很可怕啊!
隔天，我又到了護理之家實習。一踏入VIP病房，我換個心情，像新聞播報員一樣，大聲愉悅地說道：「XX爺爺您好!我是來照顧您的小護士——亭瑄……今天是民國九十七年X月X日，星期X，現在是上午X點X分，外面的天氣是晴朗的好天氣，陽光普照……」
我一邊演著無人回應的獨腳戲，也一邊輕輕握著老爺爺的手，讓他知道我來了。
為了刺激老爺爺的聽覺，我播放一些英文老歌給他聽；而在房間各角落，我也放著自製的花芳香包，來改善房間內的味道；而在爺爺的床頭上，我擺放著一隻小娃娃，肚子上斗大地寫著：「加油」兩個字。每當護佐阿姨看到這娃娃時，都會開心地告訴爺爺：「這是亭瑄送給你的加油禮物哦!」
每當我要為老爺爺清潔、餵食或治療活動前，我都先握著他的手，告訴他我要為他做甚麼，也請他放輕鬆……漸漸地，我發覺，他不再緊張了、不再抗拒；幫他量血壓時，他也微微地將手抬起；甚至連為他擦澡、更換衣物等困難的動作，也都不需再請同學幫忙，我獨自就可以完成了。
一天，我坐在同學口中是「植物人」的老爺爺身邊，看著英文雜誌，其中一篇文章，有一段美國歌手黎安萊姆絲(Leann Rimes)的歌詞。此時，我突然想起老爺爺年輕時是教高中英文的老師，於是，我用英文把歌詞大聲地唸給他聽︰
Strong,even when it hurts.(就算心痛，也要堅強面對)
The heat,it’s gonna burn.Gotta let it burn.(就算飽受煎熬也要釋懷)
Strong,strong(要堅強，要堅強)……
There’s nothing like this feeling.(未曾有過如此強烈的感受)
To be free and unafraid……(渴望自由，不再害怕)
Whatever comes,whatever breaks,(即使困境排山倒海而來)
I’ll stand up straight.(我依然會堅定不移)
Strong,even when it hurts.(就算心痛，也要堅強面對)
The heat,it’s gonna burn.Gotta let it go.(就算飽受煎熬，也要釋懷)
當我唸到歌詞中反覆出現「Strong,strong」(要堅強，要堅強)的字眼時，我看到陳老爺爺的眼角，竟然流出了眼淚。那眼淚，緩緩地滴了下來……
天哪，老爺爺不是「植物人」耶，他是有知覺、有聽覺的!他一直都有聽到我在跟他講話……
唸完歌詞後，我握住老爺爺的手，告訴他：「爺爺，我知道您長期一個人待在這裡，家人都因為工作太忙了，沒有辦法常常來陪您，一定會感到很孤單、寂寞，也會很難過……
沒關係，我現在就在這裡陪伴您，放音樂給您聽!您可以哭，沒關係，現在這裡只有我和您……」
老爺爺僵直地躺在床上，眼淚卻不停地流出來……
護理之家的實習，早已過去，不過我也學習到——即使是一般人眼中的「植物人」，一動也不動地躺著，但，他們是活著的，是聽得到的，也是有感覺的!
只要我們將心比心地去善待身邊的人，就算他們無法給予我們言語上立即的回覆，但他們內心，也一定會有許多「說不出口的感動」；因為，他們真的是聽得到的!(本文由戴晨志修改、潤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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