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與水的天空

做好平凡事  一生不平凡

作者/洪蘭(中央大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羅賓威廉斯死訊傳來時，我正在馬來西亞演講，他的「早安越南」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英文可以跟上同學，因為他講的笑話我竟然聽懂了。他是我那個時代的人，他的自殺使我難過好幾天，一直在想，人生的目的是甚麼。

   記得母親還在時，有朋友大擺孫子的滿月酒，我帶母親一起去。那天冠蓋雲集，檯面上叫得出名字的人幾乎都到了。回家後，母親說︰你這個朋友做人是成功的，他有這麼多的朋友來捧場，你做人如何?你走時，會有多少人來送?我聽了嚇一跳，不敢接話。母親接著說︰死後哀榮代表著世人對這個人的看法，棺蓋下了，就可以論一生的功過了。林則徐諡文忠，就是皇帝對他的評價，你的評價會是甚麼呢?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人活的時候好好的活，每天不浪費時間，盡自己的本分，死後無知無覺，管甚麼死後哀榮?葬禮是做給活人看的，活人不看，喪葬費便可省下用在更好的地方，骨灰做花的肥料，不是化作春泥更護花嗎?正好那時溫世仁先生過世，自動自發去祭他的人擠滿了國父紀念館，我便跟母親說，人死如燈滅，人去茶涼。溫先生散盡家財，造福西北黃羊川的學子，就像南洋的陳嘉庚、林連玉，出殯時，路祭四十哩，路人送，不是比朋友送更有意義嗎?何必在乎喪禮的隆重?母親聽了默不作聲，但最後在遺囑中說，她同意把喪葬費移作偏鄉孩子的急救金和教育費，但是要求子孫讀《古文觀止》中的「五人墓碑記」。

   明熹宗時，魏忠賢亂政，給事中魏大中彈劾他，結果被捕，囚車經過蘇州時，周順昌不畏權勢，擺酒送他，並把女兒嫁給魏的孫子。魏忠賢知道後大怒，江蘇巡撫毛一鷺就拍馬屁，誣周順昌反。周被捕時，鄉里知道他冤屈，送行人哭聲震天，緹騎揮鞭打人，蘇州人久不滿毛，便群起反抗，毛躲到廁所才得以身免。事後追究時，因當時情況混亂，不知有誰，毛便說無人出首便屠城。結果有五個人挺身而出，慷慨赴難，救了全城。張溥為他們做了這個記。

   這五人生於市井之中，沒讀過甚麼書，卻能有大義，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常是讀書人」。魏忠賢得勢時，常矯詔殺異己，所以知識分子噤若寒蟬，以致魏閹的聲勢越來越大，全國都設有生祠。但是這件事發生後，魏畏義不敢再囂張。那些在朝為官，應該為民喉舌的人卻眼見忠良被害，不敢發聲，跟這五義士比起來，是天淵之別。

   張溥說假如當時五義士貪生怕死，他們會跟其他人一樣，與草木同朽，但是做了這件事，路人下馬祭拜，人們千秋萬載紀念他們。

   母親要我們活得有意義，不必是甚麼大事，只要對別人有益就行。羅賓威廉斯覺得他的人生不值得活，所以自我了斷，他不知道，他其實帶給了人們很多的歡笑，在異鄉寒夜苦讀時，他的一個笑話常使我們睡意全消，奮力再讀。

   人不怕平凡，只要做好了平凡事，一生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