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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迴路之馬里亞納海溝 作者/朱國珍 腦殘是個有趣的名詞，但徹底實踐在生活上，會是個悲劇。 在五星飯店的三溫暖裏，遇到美麗的大人物。大人物曾經管理非常具有影響力的媒體，是文化貴婦，百大企業執行長。我真心崇拜仰慕她的風華與氣質，她的瓜子臉，大眼睛，端正的面容，輕而柔美的聲音。二十年前初遇她時，便私心仰慕著她，希望有一天也能夠具備她十分之一的優雅與從容。 沒想到二十年後的重逢，是在專門提供女人洗澡紓壓的三溫暖。她已經換上外出服，而我只圍著一條大浴巾。她的體態稍微豐滿些，依舊散發迷人的氣質，我一眼就望見她，坐在休息區的座位上，凝視著一個手機，顯得茫然無措。 室內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主動跟她打招呼，介紹自己是誰。畢竟二十年前，我因為年輕與實力，在美麗大人物所主辦的文學獎競賽勝出，而深受她的喜愛，她好幾次約我出來吃飯喝咖啡，一度親口說要收我當乾女兒，還幫我安排聯誼。她認識的年輕朋友，不分性別都是高富美帥，醫師律師會計師加上金融分析師投資銀行家，讓當時二十出頭，只會寫作的我，好自卑。我可以輕易優遊文字世界，操縱小說人物，刻畫眾生情感，然而現實生活裏，是個害羞又不會社交的宅女，我只會說實話，而實話常常令人討厭。美麗大人物疼愛過我一陣子，直到她的親生女兒從美國留學回來，接班家族事業，我們漸漸失去聯絡。 大人物似乎忘記過往這段交集，禮貌性的微笑寒暄之後，她直接問我：「你懂不懂手機？」 這可真是問倒我了，內心OS不斷翻出電影字幕：「哇咧我是3C超級白癡，到現在都沒用過智慧手機。手機？我只有中華電信綁門號的免費2G老人通話機，連哀鳳是什麼我都沒見過。現在大人物問我懂不懂手機？這把我考倒了，誰可以來救救我……」 當然，面對美麗大人物，我刻意模仿她的優雅鎮定，畢竟自己幾乎全裸，只圍著一條浴巾，這時候不宜隨便慌張抖動。想想我們也是二十年沒見的故友，我應該展現馬齒徒增的智慧面，便也使用輕柔緩慢的語氣，慢語：「哦，怎麼了？」 美麗大人物說她剛換了一個全新的3G手機，密碼都設定好，業務員告訴她今天可以開始使用，但是現在她打開手機，卻沒有任何訊號，也收不到任何來電與簡訊，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了，她與所有人失聯了，她正坐困愁城，她正憂愁著可能被全世界遺忘。 我坦率回答：「我不懂手機，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手機打去中華電信客服中心詢問，我們再一步一步來解決這個問題。」於是我拿起我的傻瓜手機，撥通號碼123，按照中華電信的指示操作，終於，讓美麗大人物的新3G手機正常使用了。 她好高興，當場試撥一通電話給我，通話成功，重展笑顏的她，歡欣地說：「這是我的新手機撥出去的第一個電話號碼，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出現，這是上帝的安排，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小天使？小天使？小天使？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稱讚過。活到五十歲，自己搞壞人生一手好牌，事業婚姻都失敗，那些恨我的人恨不得我粉身碎骨，而現在，曾經崇拜的美麗大人物，竟然親口稱讚一聲小天使。我怎麼配得上「小天使」的純善與天真、可愛與無辜、自由與美好、聖潔與光亮……我不是小天使，我是一個三十年來已經被生活折磨成內心千瘡百孔的簍斗走屍而已。 於是，我回答了一句，到現在都還讓我感覺驚天動地的中文：「我不是小天使，我只是腦殘而已。」 美麗的大人物依然美麗，剎那間只在眼神中一閃而過時速不到零點一秒的怔忡與疑惑，旋即又以優雅與悲憫的語氣問我：「什麼？」 我竟然又說了一次：「我不是小天使，我只是腦殘而已。」 一個人要自卑自虐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像我這樣，在難得一見的美麗大人物面前如此扭曲中文，而我，當時還以為我只是誠實坦白的呈現我自己。 大人物離去之後，當然不會再理我，除非她又換了新手機，而我剛好在那個斷訊的Moment再度走入她的生命中，但是我猜想，這種關鍵的平行宇宙瞬間，應該比恐龍演化成為綿羊的機率還要渺茫。 我的腦筋裏可能卡著一條深深深深的馬里亞納海溝，這不只是跳Tone而已，是跳入深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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